风之花。我父亲告诉我不要靠近它，因为那会让我沉湎其中难以自拔。留下这句话之后，父亲又再一次脱离了我与母亲的视野。那时我十三岁，虽对此话语无法理解，但我还是很努力地记住每一个字。因为我感到它在宣扬些异常重要的理论，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玄虚奥妙。当我被剥夺得一无所有时，至少我还完全地拥有它。
时间冲刷着生活的海岸，带来温柔的细沙，美丽的贝壳，同时，亦带走了众多。生活给予了我们什么，生活的海岸线上又深沉淀了多少海洋的回忆。如今,只有晶莹的浪花如泪花般绽放。
难以回到过去。回忆是一种对逝去的种种片段的弥补吧。
在中国偌大的版图的府端，多出了个雷州半岛，乌石镇在半岛的边缘。我的家就在镇的港口边。
海港边荡漾着排排渔船。世代以船为家的渔民在这狭窄的空间里度尽余生。生儿育女，教子相夫，红喜白丧之事尽在船中。偶尔，他们会上岸购置生活用品。渔民注定只能是二等公民，除了相依为命的船只，一无所有，没有地皮楼房，接受不了正规教育和医疗。在居民面前低人一等，倍受船霸地痞欺辱勒索。犹如在风雨飘摇的小叶般无助。
乌石镇顾名思义，由于周边可采到大量优质的石料，镇上的房子大部分都是用乌黑的石头砌起来的，房子方方正正，裸露出石头乌黑的本性。不经过刻意的修凿和掩饰。我家是在港口正对的大路第四间二层黑石楼。我离大海有六十四米。
在我的生活中的女人不少。那些说爱我的和恨我的。我最爱的是我母亲，她是我生命中第一个女人，也是我世界中最美的女人。父亲为生计常年随远轮漂泊，而母亲则肩负起养育我姐弟俩的全职。
在我童年的记忆片段里，母亲永远是温柔善良的女子，她悉心照料自小体弱多病的我，耐心教导我们做人的道理。在阴暗潮湿的小石楼里，我喜欢静静地看着母亲的每一动作，收蚊帐，照镜，梳头，穿鞋，走动，开窗，缝衣，擦洗，做早操或是一声不经意的叹息。这一切都深刻于我贫瘠的童年记忆中，不可磨灭。
我深怕女人的泪花。那会令我不知所措。妈妈的泪花时常会闪烁于忧伤的黄昏时分。或许是万家炊烟熏的吧。那温馨的人舌舔着炉灶 ，厨房里的妈妈双眸中常闪烁着金黄的溢光糅合着忧怨的泪水。我会用我的小手拭去妈妈的泪花，亲亲抱抱妈妈。这是儿子唯一能做的。
在黄昏，我喜欢站在码头吹风，听呜咽的风声倾述远方的故事，吹得弱小的身体随之摇晃。略带野性腥味的海风灌满肺腔，感觉与还融为一体。邻里间传扬着父亲是个游泳好手，而作为他儿子却没下过水。这是母亲所禁止的。我怀念第一次被海水呛的感觉。在母亲出门时，姐会拉我去沙滩拾贝壳，我们不分彼此，共享着挚爱的珍品。
当躺在病床时，我喜欢把螺壳放在耳边感受海风的冲击。陪伴我童年的还有黑漆的药罐子。把从药铺拾来叫不上名字的草木放到微火煎，散发出辛酸的苦艾味。对于喝那苦涩的中药我已习以为常，但很多时候我会装得十万个不愿意，这时，妈妈和姐姐便会来哄我，轻抚我的细发，说些大大小小的道理和宣传男子气概。于是我便会开心地一鼓作气将其喝掉，不留下任何液痕，搏取她们的笑容。我爱上了笑容。
父亲每月会从不同的地方汇钱给家里。那一天，母亲便会梳穿整齐，跨着自信的步子向邮局走去。当她回来时总会带回意外的惊喜。一本小人书，一条丝带，一顶帽子，一面白手帕都可以让我姐弟俩兴奋几天，而此时的妈妈也会绽放出久违的笑容。妈妈笑的时候最美丽。我们会期待这一天的到来，那会令我们感受到父亲对我们的深爱之情。
有一段时间，在码头总会被一位大姐姐叫住。当她帮父亲把打来的鱼转售出手后，总会跑过来跟我说话。但关于她的记忆已经模糊了。在支离破碎的记忆中依稀想起她说过，不喜欢镇上居民的歧视目光，不喜欢自己身上的鱼腥味，渔女大屁股是因为长年坐在船上不活动的缘故，还有,还有说过什么呢?
关于她的最后记忆是晚霞异常动人的黄昏，她长发系着条红头绳，身上散发着幽香，跟我说她快十六岁了，明天便要出嫁了，还说了什么已经记不清了。她还送了我一件很好玩的东西，但到底是什么东西呢?无论我如何敲打脑袋也无法将其记忆弹出。
我在一天一天地成长。得到许多失去许多。
我惧怕拍照，因为洗出来的照片连自己也难以辨认。无奈地张开笑脸，摆弄着别扭的姿势和陌生的背景，这一切都曾发生过吗?最困惑的是照片中的自己真的是自己吗?或许那只是自己在这个世界的投影吧!我一直怀疑体内囊着另一个自己，那是真实的自我。由于每天都会发困，都会忍不住睡觉，都会让即将苏醒的自我再次催眠，再次沉睡。
在黑夜中的自己才是真实的。偶尔不眠的深夜，感觉身体上深藏着的某些东西逃逸而出。谧静无人语的黑，一如死亡的死寂。那是我的归宿。
喧嚣的白天终于熬过，在子夜我会回想起乌石小镇里的那些人，那些事，还有我善良的妈妈，体贴的姐姐。
作者：李振鸿 朗诵：晓奕 来源：挖沙网
